秦惑

继药材后，154和922因为没有合适的坩埚，又去市场买了个和坩埚最相似的受热均匀的砂锅。看着922熟练地用半生不熟的方言和摊上嗦着麻辣粉的老板讲价，154几乎恍惚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是这里真正的居民，此时正一起出门买一个砂锅，期待回家炖一锅热乎乎的砂锅粥慰藉肠胃。

“154？154？可以开始了吗？”922有点怕那些过去又给154带来了伤害，所以一直在关注他，此时见154今天总是在走神，不免担心地唤了几声。

154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我没事。”

他将那些材料和最后买到的血竭一并放进砂锅内，看着这个不伦不类的魔药台有点忍俊不禁。不过这已经是922和他能找到的最好条件了。无论这个方法成不成，他们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他浅浅吐了口气，拿出了自己的搅拌棒……

“这就好啦？”

“嗯。应该还是原来的功效。我来试试。”

922跃跃欲试:“感觉就是放点东西进去搅拌？那是不是我也可以？”

“……”154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我上我也行”的盲目自信，又倒了点药材，让开位置，“请。”

922饶有兴趣地捏着一种白色的黏糊糊的长条状药材，154则隔着弥漫的蒸汽将胶水涂抹在自己的手指尖，打算分别用纸巾和手指尝试一下黏性。

这一幅专心致志岁月静好的画面终结于砂锅的咆哮，它将沸腾的液体四处喷吐飞溅。说时迟那时快，154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922身前，一手向后拦着922，另一手一挥魔杖，那砂锅和里面的液体刹那便消失不见。

“还好，我只是让你随便煮一煮……呃，我是说，我只是让你做最简单的魔药……”

922当然懂他的意思，也感动于他不假思索挡在自己身前的保护，便没有拆穿，只悻悻道：“原来魔药师也这么危险啊……哦对，看来你的魔药质量挺好。”

“？”

154这才发现异样。他刚刚情急之下忘了这只手指尖上涂了胶水，直接用左手去拦922，而922正好伸手想把他往后拉，他们的手又黏在了一起。但是因为之前牵手太习惯了，他已经迅速适应了922的手的触感，所以没发现。

“呃……”154转开了眼神，耳根已经红了起来，“对不起，我……”

922打断了他，脸上的笑毫无芥蒂，甚至还有几分轻松：“所以我的大魔法师，有办法分开吗？”

“有倒是有……”154罕见地露出了几分为难，“但是锅刚刚被我……扔出去了。”

“……”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在那之后戴着口罩被迫手牵着手再去买一个砂锅还被老板惊讶调侃“这么快就在一起了？”以至于抠出三室两厅的尴尬黑历史，154已经选择性遗忘了。

遗忘了！听见了吗？不许笑了922！

郭阳刚在放学路上遇见之前到家里来吃饭的那个哥哥时，确实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上次154报了警，但是王老师却没被抓走，还因为受害者的身份广受关怀，同学们也更看不起他这个据说在警察前污蔑自己老师的叛徒，他这几天挨了好几顿打。

154弯下腰直视郭阳刚的眼睛，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没有不管你，我去准备这次抓他的道具了。我保证，他一定会被抓走的。”

“那好吧。”郭阳刚麻木不惊地点点头。他已经放弃了希望，什么都不在乎了。反正警察最后还是不会信，王老师也还是能逍遥法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酒店里，郭阳刚默默把黏乎乎的胶水抹在腿根和胸口，听154向他介绍着这种胶水的独特之处，还嘱咐他下次如果还被王老师侵犯，就大喊大叫。

郭阳刚觉得有点害怕，他已经不太信任这个世界了，谁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某种安慰他的药呢？谁知道这个东西会不会有害呢？谁又能保证他大喊大叫求救的话不会被捂住呢？

但是这个哥哥是最后愿意搭理他、信任他的人，那就姑且一试吧。

郭阳刚穿好衣服，拖沓着书包走进了长长的夕阳，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又或者是一只筋疲力竭的蜗牛，那个场景让154很不安，他出声叫住了男孩。

“？”孩子在夕阳里回过头来，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不管发生什么，不是你的错。”154紧走几步摸了摸他的头，很轻很柔，“也不要常常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以前也这样做，但我后来发现这只会让你不开心，还会掩盖真正的问题。所以以后啊，要是有人又说‘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这都做不好’‘你的错’的时候，你就先告诉自己‘胡说八道！我没有错！’再去想他的话哪里不对好不好？”

郭阳刚怔怔地问：“那万一真的是我的错怎么办？”

“那也不会只是你的错。任何事的成因都不是唯一的，如果指责你的人也做了这件事，他就不会毫无指摘之处。所以，做错了事不要怕，没做错事不必怕。”

郭阳刚沉默着没有回答。那一刻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154甚至错觉在某个瞬间看到他脸上一脸血，表情冷漠，眼神怜悯，再一眨眼却又不见了。

“好，谢谢哥哥。”郭阳刚乖乖道谢，回家去了。

之后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王某可能是见法律不能拿他怎样，很快就又对郭阳刚伸出了魔爪。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次他再也没有那么好运了。怀中的小孩尖叫求救的时候，他发现他再也不能将手从怀中细腻的皮肤上拿下如之前很多次那样捂住他的嘴了。

闻声赶来的154和922破门而入，一个拍下了他猥亵孩子的证据，一个拨打了110。

922将证据发到网上，为孩子打了厚厚的码。这些照片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舆论的巨压下学校不得不立刻开除了王某，警局要求严查此案，他的关系网也不能再保护他。王某身败名裂，只得认罪，等待他的除了牢狱还有社会道德的谴责。154和922又为郭阳刚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但需要他签名的时候，小朋友却不见了。

“我们出去找找。”154和922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心头同时漫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刚走出法院门口，就见外面闹闹哄哄一群人，都在仰头看着什么，人群最前面是跪在地上的老板娘和头发白了一半的郭老板。两个人都神色激动，老板伸出手试图接住什么，而老板娘头发蓬乱、满眼是泪，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的儿啊……”

154很难想象那样悲恸的声音居然是人类发出来的，他觉得那声音像是直接从胸腔里撕扯出的，痛彻心肝，鲜血淋漓。154和922回头看去，只见郭阳刚小小一个，正站在法院庄严的大楼顶上。他的脚下不远就是鲜红的国徽，金光熠熠。

可能是看到他们出来了，154绝佳的视力看见，郭阳刚脸上终于露出了孩子那样无邪纯粹的笑容。小朋友动了动嘴，口型是两个字。

“再见。”

下一刻，伴随着老板娘突然拔尖的痛哭和人群的骚乱，郭阳刚消失在了正午的阳光下。

“C国的家长都是这样吗？”

154看到哭得晕厥过去的老板娘，实在不能不对这个可怜又勤劳的女人生出复杂的感情。她和丈夫干活麻利勤快，为家庭起早贪黑，一天打两份工，辛辛苦苦供儿子吃穿。他们没有关注儿子、没有相信儿子，就是大错大恶了吗？但养家糊口的巨大压力下，他们又哪里有足够的精力去思索儿子的内向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们最大的错，是面对一端儿子没有证据的指控和另一端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选择了相信自己脑中的观念。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也许只是小时候被冤枉的时候父母恼羞成怒地说“我说你偷了有错吗！说不准你哪天就偷了！”也许是和同学打架的时候听到了父母的指责“一个巴掌拍不响，遇事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也许是心里有了小小的质疑时父母轻描淡写地道“长辈的话总是不会错的，长辈们又不会害你。”

错误的教育理念代代相传，最终在这里结出了苦涩的恶果。

只需一口，就让他们的余生再无甘甜。

“不会啊……”922默默揽住154的肩膀，转身将他的目光从老板娘身上强行挪开，按照之前和槐树约好的暗号拉动红线，“起码以后我就不会不相信我的孩子。”

他只是随口一说真心话，可还不等154反应，922突然愣住了，甚至连槐树的回应都无心去管。

等等！他刚刚幻想的孩子身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是他和154？！

他，和154？

TBC